原标题：箍桶的老费

　　粉桶、菱桶、水桶、洗脚桶、马桶、提合，一只只的桶，费师傅的一双手，摸过了多少块的木头，合拢了多少块的桶板，如果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，平均每天做一只桶的话，那么五十多年，近六十年了，应该有两万只桶了吧，他的青春年华，人生最美丽的时光就是在做桶，准确的叫法是箍桶。费师傅是箍桶匠。

　　是的，箍桶匠。在江南水乡，是一个被家家户户需要的职业，也是受人尊敬的职业。匠人师傅吃百家饭，常年在乡里人家做手艺，水乡人家嫁女儿，那一对对的马桶、脚桶、提合，哪一样少得了……那些娶新娘的男方家里同样也要做许多的桶，比如大大的米桶、下水采菱的菱桶、放米粉的粉桶，甚至还有挑粪水的粪桶，还有沐浴用的巨大的腰形浴桶……一根根的杉木，在费师傅的手下变成了一块块散发着香味的木板，长短不一，长有长的用处，短有短的用场，比如提合，样子小巧，短而厚实，沈阳供应二手铁桶，曲线变化大，不那么好做，耗时颇多，最考验一个工匠的手艺，但是它象征美好的婚姻，男人女人一生一世美好如一，两只提合俗称雌雄合，必须珠联璧合。

　　这门古老的手艺像一缕线香，似乎时续时断，其实并没有失传，费师傅几十年的坚守反而将它发扬光大，当五彩的塑料桶、锃亮的不锈钢桶、斑驳的白铁桶出现时，费师傅不为所动，他想时光荏苒，岁月更迭，真正古朴的事物历久弥香，越来越散发出无穷的魅力。塑料桶几年就老化退色，艳丽不再，发脆破损。不锈钢桶、白铁桶也同样因缺乏植物材质所特有的生命质感、温情属性而遭人遗弃，唯杉木桶受人青睐，能拥有几十年的青春。隔壁村的李阿婆九十岁了，她的一生只用了三只老杉木芯的脚桶。后面两只都是老费给箍的，当然在李阿婆这里，老费只是被叫成小费，他在她眼里不管多少年，依然是个年轻后生。脚桶伴了她几十年，木桶的寿命如此长久，岂是别的物件能替代的。老费对自己的手艺自信又自豪，他箍的桶经得起挑剔与检验，用了多少年依然是那么结实美观灵秀。一只只做工精细、形态精美的桶上了红漆，居然有十里红妆的醒目与豪华。现在七十一岁的老费身体硬朗，生活在江南水乡古老的荻港村，一个“倚港结村落，荻苇满溪生”“蒹葭苍苍，白露为霜”的地方。千百年来，这里的人们世代种桑养蚕，捕鱼养鱼，繁衍生息。这里的百姓仁礼柔和，追求安静祥和的生活。老费也不例外。现在已逾古稀的他在水乡的一条临水的廊街上做他的手艺，店堂里的板壁上挂了刨刀、滚刀、锯子，大大小小的箍桶工具，还有给桶上箍用的韧性极好的篾、柳条和铁丝。几十年里依旧箍他的洗澡桶、脚桶、马桶、粉桶、菱桶、水桶、提合；还依旧箍大大的米桶、菱桶、粪桶、浴桶。他通常早上八点到店里，开门做手头的活计，这间店铺已伴随他五十几个春秋，似乎每件家什都浸染了他的气息和脾性，通晓了主人的心性，用起来都得心应手，屋子里随便一件工具，说起来都是年事已高：有而立，有不惑，甚至知天命之年的，还有一件是他师傅留传下来，已近古稀。老费说，在他那个年代，学一门手艺是一件很艰难而又受人尊敬的事，学艺三年，尊师重艺，勤勉守实，一旦学成，便有了衣钵。老一辈人都讲，家有万贯钱财，不如一技在身。手艺在身，至少不会没有饭吃。

　　门前的运河里有运输船突突地开过，船上有男人把一只木桶噗的扔进水里，打起一桶水冲洗甲板，我忽然想：这只桶莫非也是老费箍的。

　　有天慕名去荻港专门请老费给我箍一只洗脚桶，他为我精工细做了一只散发着木材香味的杉木桶，一只木桶从选材、刨板、合笼、打箍、抛光到上漆，即使熟练如老费，也需花费大半天工夫，并且，中途还不能有一点点的停歇。如果是工艺复杂的菱桶、腰子型的浴桶，就要三五天，甚至一礼拜的时间。他说这些都算是好做的，最花心思的是提合，虽然物件体形不大，但工艺要求精细，局部曲线变化大，如果不能严丝合缝、上下契合，那就是失败之作，就要打散重来，尤其这件东西对于将来的主人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美好寓意，是一件讨彩头的器物，现在水乡的年轻人观念都很现代，但多数人家操办喜事还是会依循老规矩——定做一对提合。当然也有会享受的年轻人来定做杉木浴桶，一天工作下来，泡个温水澡，解乏休息，一天的劳顿就消去了。我仔细看了老费为我箍的桶，木材的颜色深沉，有淡淡的棕色，明显是老杉木芯料做的，桶上两耳朵是连块大料做的，我没要求上漆，只消半天就好了，七十多岁的他依旧手艺纯熟，动作麻利。看着这只货真价实的洗脚桶，我想老费是实诚的手艺人，不贪不欺不诈，该怎么就怎么，不在里边夹一块杂木板，坚守着老手艺人内心认可的诚良本分，真是可尊可敬。